一日之内,鬼谷之中众多小鬼们因为谷主和十大恶鬼出谷的缘故而松散下来的神经骤然紧绷,连走路都战战兢兢,生怕一个不慎,触到了温客行那个喜怒无常的疯子的霉头,那就不知会落个什么下场了。

    此次温客行回谷之后,将倾巢而出的所有鬼众都带了回来,但除了与蝎王谋面时几大恶鬼露了一面之后,便只剩下喜丧鬼和艳鬼,其他几大恶鬼都不见了踪影。

    如今这般形势下,每个小鬼都把一颗心提溜到了嗓子眼,只觉得眼前之人身上的红色好似是被殷红的血色染就,生怕这个恶鬼头子前一刻还如同一个翩翩公子一般与人笑意盈盈,下一瞬就突然要掐断别人的脖子,捏碎别人的头盖骨。

    森冷凄清的鬼主寝殿之中,温客行坐在一面昏黄的铜镜前,薄情司一个侍女正如临大敌般在给他梳头。

    那侍女抖着手小心翼翼地梳着,却依然一个不慎拽掉了温客行一根头发。

    侍女登时花容失色,扑通一声跪下磕了几个响头,抖着声音说:“谷主……奴婢该死!谷主饶命!”

    温客行懒懒地说:“伺候我这个恶贯满盈的疯子,你心里怕的要死吧,其实你……”

    温客行瞥了一眼如筛糠般的少女,原本想说的话便突然没了兴致,他看回铜镜中的自己,淡淡地说了一句:“滚吧”。

    侍女当即如蒙大赦。

    殿内又恢复了死气沉沉,再无二人,如同阴曹地府一般。原本这就该是他的常态,他的殿内除了阿湘和偶尔出现的喜丧鬼,别人未经许可胆敢进来,便是个死无全尸的下场。

    可温客行突然发现,在人间待久了,如今这样的死寂,他竟然有些不习惯了,甚至让他觉得有些窒息,想找个人说说话。

    温客行突然对着镜子开口:“其实你不用那么怕我,即使再凶的恶鬼,只要找到了一条通往人间的路,也会想变回人的。高兴了可以开怀大笑,不高兴可以破口大骂,不用时刻算计着如何弄死别人,也不用时刻担心被别人弄死,和自己喜欢的人好好地在一起的,活生生的人。”

    说罢,温客行好似想到了什么,轻轻一笑,闭上了眼睛。

    喜丧鬼不知何时走了进来,拾起侍女匆忙离开时掉落地上的梳子,继续给温客行梳头。

    温客行叫了一声:“罗姨。”

    喜丧鬼叹了口气说:“阿行,那个蝎王,你当真应付得来吗?”

    温客行愣了一下,睁开眼睛看着镜子里的喜丧鬼说:“罗姨,你八年没有这样唤过我了。”

    喜丧鬼手上一顿,行了一礼,垂眸道:“谷主赎罪,我知道自己不配这样叫你,当年我为赵敬所伤,幸得神医谷庇佑,圣手夫妇于我有再造之恩,可我却没能护住他们,对他们的独子,我也没能好好照顾,我……”

    “罗姨。”温客行打断喜丧鬼,站起来说:“你对我的恩情,我始终铭记于心。”

    喜丧鬼问:“你明知那群正道狗打着除祟的名义,实则是另有觊觎,此时正往青崖山聚集,你又何必再回来淌这趟浑水?你和蝎王的交易,到底是什么?”

    温客行未直接解释,而是说:“罗姨,其实我一直以为,我成功抵御了孟婆汤的侵蚀,强行记住了所有杀害我父母的凶手,所以我用了八年时间,将谷中原本的几大恶鬼一一虐杀,你看在眼里,想必心中跟明镜一样。吊死鬼没有偷走我的琉璃甲,我也没有琉璃甲,我只是给群鬼出谷霍乱人间寻一个借口,我要在整个武林烧一把旺旺的火。当年正邪两道将我一家逼上绝路,所以,我要将这整个世间的肮脏统统付之一炬,让那些披着人皮的恶鬼和青崖山的魑魅魍魉同归于尽。”

    喜丧鬼看着这个自己暗中看着长大的孩子,八年来已经渐渐重新认识的孩子,如今又一次让自己看不清面目了,她怔忪道:“阿行……”

    “后来,我去了人间,看到这江湖中人果然如我所料一般贪婪污秽,他们互相猜忌,自相残杀,因为一块琉璃甲争得头破血流家破人亡,我心中畅快极了。”

    “可是后来,我也看到有人为一诺千里奔波,有人为朋友舍身赴死,有人为清誉宁愿自戕,有人为知己引火烧身,有人为誓言背出师门,我慢慢知道,这江湖上确有不少披着人皮的恶鬼,但也有信节高义之辈。”

    “我原本的计划必然要害死无数无辜之人,让我自己身上的悲剧在他人身上重演,这真的是我想要的吗?不是的,那不是我想要的。有人让我明白了,人活着心中可以不只有仇恨,还可以和喜欢的人喝酒晒太阳,潇洒快意,原来做人可以那么美好,活着是一件如此美妙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