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夜澜抱拳一礼:“在下愿倾尽全力,助前辈出桃源。”

    “笑话,你那点微薄之力,有跟没有区别大吗?”北漠垂目把玩手指,圆润齐整的指甲端生朱红,浅浅十弯红月缀于十指边缘。非豆蔻可染,似活物附着。

    凌夜澜以他四百年除魔经验打包票,这十弯红月的戾气尤胜止争,若在他脖子上轻轻抹一下,薛梦琴也无力回天。

    “前辈会出现在这里,一定也是因为桃源村生异。我斗胆猜测,前辈目前尚未探得异变根源。否则,以前辈深不可测的修为,去留不过一念之间。实不相瞒,我此番也是为处理桃源异变,若前辈不嫌弃,在下愿为前辈解惑。”

    “哦?你有办法处理。”北漠不再把玩手指。

    “前辈想必早已察觉,此地处处弥漫腐朽腥臭的魔气,此魔气一旦侵入人体便会生出虚魂,虚魂寄生于生魂,致使人死后生魂囚禁于躯壳,虽死而不得超生。虚魂遇阳则弱遇阴则强,故而白日死者与活人无异,入夜后虚魂复苏人智尽失,化作只凭本能的嗜血之鬼。”

    “魔气因何而生?”

    凌夜澜正要作答,忽觉凉风透体,前方重重枯树的影子却巍然不动。当即喝道:“慢着!”

    未及拉住北漠,眼前光影一转,四周风景改头换面。

    “呵,防不胜防呀。”同样的招数又中了第二次,真如钟雨眠所言,韩棋不愧是观星阁司命亲赴怀城接回的关门弟子。

    待仔细分辨过林木山路,凌夜澜瞳孔微缩,足尖一点跃于苍松之上,远处峰入云海,缥缈云气中隐现玲珑道观。脚下正是‘无名峰’,入目正是‘无名观’。

    好家伙,刚说完“此世界于我是他乡”便送来这份大礼。尚未正面交锋,先领教了这番狂气。

    “且看你能做到哪一步。”凌夜澜迈步登山路,两侧旧风景从记忆深处拉至眼前,又从眼前抛之脑后,人生逆旅不过如此。

    行至半山腰,忽闻儿童哭声,凌夜澜心生微澜,他循声而去,见一十岁左右的男孩蹲在地上抱膝哭泣。他哭得肝肠寸断,凌夜澜看了会儿热闹,见这小子打定主意哭到他心软,终是上前轻拍了拍孩童肩膀。

    哭声渐止,孩童抬起头,果然是幼时的凌千锋,一把抱住他的腰仰头唤师兄:“妖怪,师兄,我看见妖怪吃人了!”

    前方确实有微薄妖气,是不成气候又管不住嘴的小妖,虽明知身陷阵中,还是提起凌千锋后领运气奔向妖气来源。凌夜澜板起脸斥责:“凌千锋,身为修道之人,怎可如此畏首畏尾,那妖怪修为尚且不如你,日后真的遇到强敌,你连跑都跑不掉!”

    两人赶到时那林中蛇妖缠抱三名登山客,其中一人的脑袋已纳入蛇口。凌夜澜止争出鞘,右手抛出师弟,凌千锋哇哇大叫着紧跟剑气逼近蛇头。巨蛇遭飞剑口中夺食,蛇鳞在剑刃之下薄脆如纸,刹那间蛇血奔涌。

    恶妖狂怒,蛇尾乱扫,山石飞溅,凌千锋左跳右跃,刚踩上一根树枝血盆大口已至眼前,腥风扑面吹掀阵阵胃液。生死关头凌千锋求生意识空前绝后,背后长空剑随意动,凌空俯冲而下,恰好贯穿巨蛇双颚,将蛇头钉落在地。

    趁双方交战的功夫,凌夜澜已将三名凡人安置妥当,一拍凌千锋肩膀,赞许道:“你看,你不是做得到吗。”掌下身躯犹在微颤,凌夜澜将人拦进怀里拍抚,凌千锋上山时才五岁,由他一手带大,哄这孩子得心应手。

    哪怕心知一切皆虚,凌夜澜看着眼前的‘师弟’,不厌其烦地叮嘱:“千锋,你手中有剑心中有道,面对妖邪尚且恐惧,何况手无寸铁的凡人。若你无能为力,师兄认同你优先自保。可若力所能及,师兄不希望你悔恨终身。”

    凌千锋无辜反问:“那师兄,你会为了不悔恨终身而放弃自保吗?为了保护不相干的人付出性命,于他们而言世间不过少了一个修士,可是对我来说,我再也没有哥哥了。”

    冷风淋遍山峦,林叶婆娑树影斑驳。凌夜澜忽然意识到,在这里唯独他没有影子。蛇怪与登山客皆化作尘埃,天边云卷了又舒,凌千锋小小的身子后面拖着一条寂寞的小影子。

    物实则像虚。

    “师兄无愧于己,那可曾愧对于我?”凌千锋冲他做了个鬼脸:“我日日观中点灯,可是有朝一日,不管我燃尽几盏油灯,都等不回另一个人,师兄死得其所,我却人世流离。将来我长大,宁可负他人,绝不人负我。”

    “站住!”这孩童目盛邪光,渐失凌千锋形貌,凌夜澜脑中闪过一个猜想,当即紧追而上,两人山间急奔数里,这山在脚下无限拉长,耳边历风呼啸,夹杂孩童笑语。